渔人的搏斗
既然上不了冰,我就开始到处打听因为《舌尖上的中国》名扬国内的渔把头石宝柱住在哪? 结果渔场的人告诉我,他已经退休多年,今年冬天甚至去了北京,只有28 日醒湖仪式那天他才回来。冬捕是非常辛苦的活,半夜两三点,渔把头就得在湖上踩点,石大爷的老寒腿早就不能承担零下三十多摄氏度的冰上作业了。这些年都是他的徒弟,张文在工作,他在2009年创了传统渔业单网16.8万斤鱼的吉尼斯世界纪录后,就接过了渔把头的责任。
张文
和渔场的工人打听到张文组大泡(打鱼下网的地方)的位置,26号早上5点,我又出发了。在漆黑的夜色中,马车没有篷顶,冷风一直在耳边吹着。我发现,他们让我坐在马车的最中央,这样我就不容易被风吹到。虽然四周的景象完全看不清,但是我们知道,此时车辆行进在巨大的冰面上,宁静的湖面发出冰层嘎吱嘎吱轻微断裂的声音。那声音,就是冯小刚在《老炮儿》 里最后跑过野湖时候的回响,沉闷,给人威胁。
过了大概有30 分钟的时间,到了下网的地点。这里有一架在扒犁上的活动小木屋,非常小,神奇得可以挤10 个人进去,里面锅炉,温暖混浊,渔夫们穿着保暖内衣在里面吃方便面。张文个子很高,戴着全队最漂亮的一顶皮帽,一脸怀疑地看着我,说太冷受不了就到小屋里休息下,并且和兄弟说好好照顾我,别让我冻着,午餐时给我口热饭。
晨曦微光中,一部分人正在张网。冬捕队员李四儿告诉我们,这张网长两千米。 渔民们用一种叫做镩子的锋利工具凿破冰层,一旦凿通,就走大概十几米打下一个冰洞,冰洞之间不能超过在水下导引渔网的木杆长。 张文说打第一个冰洞的时候靠的是想象力,打好之后观察水流水质,根据经验去打接下来的洞。比如今天往西打鱼,打着了,明天呢剩下的鱼就会改变方向,咱们得截打它。渔把头选择下网眼是整个冬捕的关键,这直接关系到收成的多少。
每天渔场会有4张网出发捕鱼,每张网的渔夫多达60人,下网时有人负责打洞、穿网;出鱼时又分别负责出鱼、拉网、整网等,工作的马和渔夫一样分成几批轮流工作休息吃饭。和他们闲聊,知道渔民受雇于渔场管理处,每人每天的工钱只有人民币100元。如果当天出鱼不多,下午四五点可以收工,如果鱼多就会更晚,有时候运气特别好,超过10万斤的鱼,他们就得一直忙到晚上9点才收工。下工后坐在热炕上喝一杯是必须的,这也是为什么第一天那人把我忘了的原因。
四张网彼此当然会较劲看谁捕得多,这是面子问题,尤其对张王陈李四个渔把头来说,下网的地点选错了,鱼捕的比别张网少,就是经验与技术比不上别人。
随着太阳从远处地平线升起,蓝色的寒冰与洪荒交错的阳光个占据整个画面的一半,构成一幅冰与火的世界,第一次在冰湖上看日出,画面是我未曾想象过的魔幻。摄影师已经完全顾不上冻得疼痛的手指,到处拍照。渔工们以一分钟一个的速度在冰面上凿洞,每个人头上都呼呼地冒着热气,马身上挂满了出汗又冷凝的冰,他们必须在5个小时内凿150个洞。渔工们渴了就是趴在凿的洞口舀一搪瓷缸湖水喝,内急了就一人走到远处的冰面,用军大衣把自己一拦。
整个在冰面上凿洞穿网的过程持续5 小时,终于到达“出网口”,时间是上午十点多,渔工们终于可以回到木屋短暂休息。有人负责提水,有人负责煮东西,基本上就是泡面、饺子和火腿肠一起丢进去煮,其他人则开始准备待会出鱼时需要的工具。渔工们手上拿着饮料瓶问我要不要喝一点?发现原来里面装的是烧刀子。我抽空和张文聊起来。
渔把头是怎么产生的,是大伙推举的吗?
张文: 第一你得具备技术,第二你得具备人品,你这人正派不,你要正派这就可以。师傅得认可你,群众还得同意,愿意跟你干,说你当头能行,你就干吧。
你师傅现在去北京了啊?
张文:师傅15岁开始学打鱼,退休后最爱全国各地跑,各个淡水湖都有去,最喜欢还是北方的寒水湖,去了内蒙呼伦贝尔湖和新疆乌伦古湖,与当地渔民交流捕鱼。遇到少数民族语言不通,他也不怕,就在边上看。大家吃饭他就拿着馒头过去,喝水,他就递酒,两天工夫大家都熟。今年冬天师傅在北京门头沟一家小鱼馆待着,刘老板酷爱鱼,和美食主持人火旺来查干湖买鱼,认识师傅后特别投缘。死活把他拉去北京,请大爷给店里的客人讲捕鱼的故事。
师傅好紧跟潮流啊。
张文: 师傅是他们那一代把头中最年轻的,也是最爱钻研的。他说伪满洲时期,冬天冰厚四尺,飞机都能停,现在只有两尺,全世界都在变暖,北极南极都在融化。我也不敢想,有可能过几年查干湖的冬捕就会消失。冰上走不了人和马,还怎么冬捕?冬天不冷,鱼也都不肥。
查干湖大鱼怎么做才好吃啊?
张文:62种鱼有62种吃法,得由着鱼的性子来,比如清炖是对待胖头鱼最好的方式,否则就白瞎。寒带鱼长得慢,好吃,活到 17 年的鱼才能长到10斤,肉也紧实。我们这儿有种少见的大白鱼, 属翘嘴红鲌,色白如玉,我抓到过一条68 斤的。和乌苏里江中的鲑鱼,绥芬河中的滩头鱼并称“边寒三珍”。 10 斤的胖头鱼王卖50一斤,大白鱼卖100! 传统吃法先把白鱼蒸透,出锅,去骨刺,阴干两天,把肉扯成丝。吃的时候,再放锅内蒸十分钟,那好吃的,菜名“赛蟹肉”! 因为做法复杂,鱼也稀少,只有渔民自己家才能吃到了。正午,渔网缓缓被马拉绞轮从出网口收紧,水温摄氏四度,外界气温大概零下26摄氏度,从水中拉出的渔网冒着腾腾热气。渔夫和买鱼的人都在关注今天的收成。张文却不在众人瞩目的地方,他正在为明天的冬捕选择下网口的地点。实际上28 日醒网仪式前的几天,他都在通过捕鱼摸索水下的情况,务必保证当天能丰收。
这一网打上来了千把斤鱼,对于抢购者来说,显然已经不少,但是对于冬捕队,今天等于白干。没有打到上万斤鱼,就没有提成,对于我们这些旁观者来说,眼前是一场颇为壮观的奇迹,可是对于渔夫们,冬捕意味着过年能不能给媳妇买件貂皮大衣。 今天并不是张文的幸运日,不过,大家的情绪似乎并没有受到坏运气的影响,冬捕习俗千年的历史沉淀,让他们从小就耳濡目染在希望和失望的交替中,已经习惯经历这样的事情,也已经习惯对于将来保持一份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