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温柔与故乡
这个尚未炎热的初夏,让人不解的是,一部《舌尖上的中国》竟然火起来了。
在第二集《主食的故事》中有这样一个故事:在浙江慈城,有一对空巢老人,他们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儿孙从宁波回来时为他们制作可口的年糕。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年糕,唠着家常,其乐融融。然而,短暂的团聚之后,儿孙们各自开车离去,家里又剩下这对老人。
一部关于吃的纪录片,在中国能火,很难,除非是能讲出吃背后的人生况味。
很多人并不知道,在冬天,北京餐馆里的鱼头泡饼,鱼头来自千里之外冰天雪地的吉林查干湖,是鱼把头凭经验、眼光和运气在冰层下布网所得;而高档餐厅里稍煎一下就香气四溢的松茸,则是云南香格里拉的小姑娘背着篓子走一公里才能采到。得之不易,炊之不易。
对中国人来说,吃最在行。桂林的米粉,岐山的臊子面……关于吃的记忆,很大一部分来自对故乡的记忆。一方水土一方吃食,即使离家万里,我们想念的还是老家的街边菜。
据说战时白崇禧在南京想吃米粉了,都要从桂林空运卤水来,因为味道正。
可见,味觉的记忆之深,如风入骨,是世世代代的游子们骨子里散不尽的乡愁。人生水远山长,止戈为武还要靠故乡,能冲淡硝烟的一定是炊烟,能驱散乡愁的一定是乡音。
花如掌灯的这本《故乡有灵》,开篇也即是说吃:年糕、鱼羹、蚕豆、酒酿……他也是浙江人,生于舟山,长于舟山,有山,又靠海,吃食与我们内陆不大一样。我家无山无水更无海,能吃的都是土里长出来的,有地腥味;而他,则是一吞一咽之间都有山与海的记忆。
据说,小时候一起吃大的伙伴,到老了会有一些相似的习惯和动作,不知道真假。我有时候想,童年时一起吃大一起长大的人,多少年后若再相见,会有一番怎样的对白?
王安石的诗:“三十六陂春水,白头相见江南。”那么相见之时,我相信两个鬓毛衰的老头子,谈论的一定是小时候在哪条河里捉鱼摸虾,当年谁偷了六一公公地里的蚕豆?两个人谈笑之间,会取笑当年的对方,会感慨世事的白云苍狗。到最后,各人眼中都含着泪。
在那眼泪里,有青山一发,有家国记忆,还有少小离乡时一路上的烟云。
《诗经·国风·召南》里说:“野有死麋,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这白茅,花如掌灯的乡下有,我家乡下也有。小时候馋甜,我童年就经常在田垄间挖了根吃,味道微甜。今天的乡下白茅许是不多见了,即使有,也不见得有人挖了,刻意去挖,心意也不再对。
所以,读《诗经》,我念字如嚼,一边嚼出白茅的甜味儿,一边嚼出回不去童年的酸味儿。
我有时候看《诗经》,并不单单是为文学,而是想重温那个水远山长的田园时代。今天,农业成了一种弱势,耕不足为业,更不见农业时代的简静美学,人心周围砌满了水泥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