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离家飞去巴黎之前,母亲划了根火柴,点上支香。在点火的时候,火柴脱手,飞到房间另一头——有家人要旅行的时候,父亲或母亲总会给家里供奉的观音上香。这一次,被供奉的还有阿太。她的照片就摆在观音像的旁边,仿佛也拥有保护我们家庭的法力。在纽瓦克机场,我们轮流用护照在自助值机柜台打印登机牌,轮到妹妹的时候,打印失败了,这令我的父母突然感到,火柴脱手也许是个兆头。
我意识到妹妹手里护照用的还是旧时照片,照片页上被打了孔,照片上4岁的文浩有一张笑得开颜的胖娃娃脸,而不是如今穿着校服的10岁的稳重的文浩。我问母亲带没带文浩现在的护照,她把护照夹和包里找了又找,但全无收获。她对妹妹嚷道:“你怎么把旧护照带出来了?” 妹妹嚷回去:“你给我的就是这一本!”
我和父亲气急败坏的认为是母亲的错,妹妹心慌意乱,为这种种压力,母亲在候机楼急得哭了起来。“你为什么要带文浩的旧护照?”父亲为这本已经过期两年的护照质问母亲,又教导文浩。“下次你自己带自己的护照,每个人都得带着自己的护照!”
冷静下来之后,母亲打电话给文浩的保姆,让她去家里寻找那本有效的护照。我打电话给刚刚送我们的司机,请他回到候机楼,以备我们万一要乘车回家。母亲一直怀疑文浩护照的下落,因为最近她曾尝试以“无陪伴儿童”的身份去密苏里参加她辅导员的婚礼,但飞机延误,她们没能赶上换乘。父亲往北京打电话,叫醒了三姨。她前一天刚从纽约离开,在回泉州之前在我们家里住了一晚。
“抱歉吵醒你了,没什么要紧事,但是你知不知道……”父亲打开免提,询问三姨。
“你要找文浩的护照?我放在你旅行包里了啊。”三姨回答道。
母亲说:“哪个旅行包?我有好几个旅行包!”
和三姨通过电话后,母亲又给文浩的保姆打了个电话,让她去卧室里每一个旅行包中搜寻。她正提着一个深绿的尼龙手袋,而不是三个星期前回国时提的黑色那只。保姆终于在那个包中找到了有效护照,但那时正赶上交通高峰,从家到机场要花去一个半小时。我们为保姆叫了辆车,并向美联航的客服说明了情况。客服告诉我们,除非20分钟内我们能拿到妹妹的护照,否则只能乘坐当天三小时后晚9点的另一班飞机。
“是那根火柴。”父亲说。
“什么火柴?”我问道。
“走之前你妈妈划火柴划飞了,那肯定是个坏兆头,是阿太提醒我们出门要小心呢。”
我和父亲按原计划办理登机,留下妈妈和妹妹等待护照的到来。父亲坚持我们要在护照到来前,让航班尽可能拖住。我们通过安检,守在登记口直到最后的登记通知。走上飞机的时候我们都知道,这次母亲和妹妹没机会同机了。飞机起飞前,母亲发短信告诉我们护照到了,她们已办好登机手续。我请她在机场免税店帮我买了一瓶倩碧的润肤霜。
第二天一早,我们到达戴高乐机场。父亲和我在行李等候区花了两个小时观察从北美、台湾和新加坡等地乘坐不同航班的旅客带着行李离开机场。我看到一个南美孩子因为试图离开等行李的父母的视线,不停的被呵斥。 一个来自台湾的5岁孩子坐在比他还大的行李箱上滑行,像做游戏一样充满乐趣,和他的家人一起朝出口走去。这是一次悠闲的等待,我们鲜有这样奢侈的机会。我问父亲:“那个飞机上坐旁边的女士跟我们一样也还在等。她会是在等什么呢?”我又对他说:“拿错护照还不是最坏的情况,幸好昨晚还有另一班飞机。”
在行李区等了一会儿之后,我们决定去到达区,买了牛角包、咖啡和茶。我们设想了如何在没纸没笔的情况下做一个标志,欢迎母亲和妹妹来到巴黎。当我们四人终于重聚,就到戴高乐车站,迅速的买了去艾克斯的车票,跑向站台,在车厢关闭之前跳进了最近的车门。在车内又走了7节拥挤的车厢才到达我们的座位,开始三小时的旅程。
还有20分钟就到达艾克斯的时候,母亲开始了南法之旅的准备,涂上润肤霜。父亲看看她,说道:“你的脸都糊白了,为什么要涂这么多防腐剂?”
母亲开始大笑:“你说什么防腐剂?”
“你是说防晒霜吧?”我问道。
母亲用她标志性的方式,笑得更响,父亲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也笑了起来。
母亲用她标志性的方式,笑得更响,父亲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也笑了起来。
我们来到另一户姓蔡的人家的度假屋,就在塞尚画室的同一条街上,后院就有圣维克托山的风景。一年之前我在纽约赢得过一次塞尚风景画的拍卖,画上的那座山现在透过父母卧室的窗子就看得到。他们追忆起90年代初,还是穷年轻艺术家的时候,就来这里旅行过。傍晚,主人开了一瓶香槟,欢迎我们的到来,祝贺两个蔡家的欢聚。
第二天,红眼航班带来的睡眠不足开始显现,我快到中午才起床。整个夏天我都觉得自己始终偏离惯常的时区,以至于不管去哪儿,都能整夜入眠。早饭后父亲告诉我母亲整个上午都不太舒服,吐了几次,正躺着休息。他还告诉我,外公身体不太好,我们可能过几天又要回去泉州,所以就先不要按计划订去威尼斯的机票。
中午我们在户外对着山景就餐的时候,母亲看来食欲和精神都好了些。我们吃着葡萄牙厨师做的肉酱意面,她把晨间的不适归因于前晚喝了太多酒。
午饭快吃完的时候,父亲的电话响了,他离席去房间里接听。五分钟后,他强作镇定的走出来,一边看着母亲,一边组织语言:“是你妹妹冬夏打来的……你父亲长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