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就这么一直拍下去……
我从小长大的那间老房子是在唐山大地震后修建的。地震时母亲尚怀着我和双胞胎妹妹,当时被人拉着逃出,一逃逃出三条命来。震后不久,我和妹妹出生,家里房子重新建好,而现在它已经荒废多年无人居住,家具和摆设还留在老地方,贴满家庭成员照片的相框还挂在墙上。刚出生的孩子、新婚的夫妻、去外地上大学的学生、新入伍的士兵……照片里的一张张面孔彰显着这个家族的血缘关系,在相框里,平日难得一聚的亲人们永远在一起。它是一个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物件,呈现着孩子们长大和迁徙的过程,给还留在家乡的亲人们一个思念的寄托。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搬出了居住多年的老房子,老房子里的相框被遗留在那里,毕竟相对于取走一个在老房子里的旧相框来说,生活里还有许多比这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忙。那天我试图取走墙上的这幅相框,叔叔说,还是留它在这里吧,隔壁的伯父会看着这间老屋子,丢不了。
是啊,即便我将它取走,我又能将它放置在哪里?它早已同现在的家庭摆设和装修格格不入,在如今的生活里再也找不到一个适当的安放位置。
在姥姥家,我找到一张母亲童年时代的照片——约五六岁,剪着童花头,神情有些倔倔的。那时的照片多是跟家人一起照的,前排是母亲和三个舅舅,后排站着姥姥和姥爷。我突然想到如今孩子们的照片——它们多是单独的肖像,还被放大挂在专属的卧室里,同样一起订在墙上的是他们自己的图画、小卡片,所有这些都形成了一个以孩子为中心的世界,父母都不在其中,更不用说其他的亲人。孩子们已经失去了感受大家庭生活的机会。
我庆幸自己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尤其在父母去世后,这份牵挂对一个身处异乡的人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份情感。而面对妹妹的孩子以及她的同龄人,我已经感觉到一种无奈的孤单,这些孩子们将不会像我们这一代有四五个叔叔、两三个舅舅、一两个姑姑婶婶和舅妈,以及你或许一双手都数不过来的堂表兄弟姐妹。没有兄弟姐妹的一代,他们孤独的成长环境以及自我价值观的形成将对未来的国家、社会造成怎样的影响?我不得而知。
2010年9月,返回温哥华时我随身带着拍满的一百多个胶卷。今年一月初我在温哥华的第一个个展讲述的就是我的大家庭的故事,展示了中国家庭的变迁。这仅仅是项目的开始,我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将它完成,或许需要五年、十年,或许就这么一直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