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宛如指间流沙,总是面临失去
事实上,我在加拿大修读的大学专业是摄影。女人三十岁,放弃国内待遇丰厚的工作,迷恋上摄影,有多疯狂?我无数次追究原因,许是生活宛如指间流沙,总是面临失去,才愈想要用某种方式来挽留。而在按下快门的瞬间,我感到安心,因为知道给未来留下了纪念。
在温哥华,我有了大段的时间和空间回顾过去,那些一度被我淡忘的生活图景像老电影在脑海中百放不厌。最常回想的一幕是小时候从上海回老家,父母要提前好几个月计划,列一个冗长的名单,除了爷爷、奶奶、姑姑、舅舅,还有一些我并不熟悉的亲戚长辈的名字,名单旁边则记录着将带给他们的礼物。那是七八十年代,全国都流行“上海货”。在路上,连我和妹妹两双小手也要帮忙拎大小八件行李。舅舅家的孩子最盼着我们回去,因为她们知道:周全的姑姑总会为她们挑选最漂亮的衣服和发卡……
想多了就有些钻牛角尖,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他们去世时正是我们长大成人渐渐开拓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之时,我懊悔并没有用心去关注父母的世界,朝夕相处,却视而不见。我想到了父母的九个兄弟姐妹,远在故乡的奶奶,还有那些亲戚们。他们构成了我的大家庭,而在中国,由于计划生育,这样的大家庭正在逐渐地消逝萎缩。我萌生了用相机记录他们每一个人的想法,为自己,也为我们的下一辈,当他们感到孤单彷徨,对于自己从哪里来的疑问,也许还可以按图索骥,甚至,能够汲取某种来自生命血脉传承的力量。
放满家庭成员照片的相框还在老家的墙上,它是一个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物件,平时难得一聚的亲人在这里永远在一起。
我像父母当年那样也列了一个名单,上面是我能够回忆起来的所有家庭成员。在遍访亲戚们的几个月里,我发现时间和空间并没有在我们之间滋生隔阂和不适,他们坦然地在我的镜头里说笑、劳作、休息—那是去掉了旁枝末节的一种亲。
奶奶还是跟着四叔、四婶住在老家;姑姑和伯父也在老家;三叔一家住在山海关;五叔一家还在蓬莱。长大的孩子结婚了,结婚的孩子生子了,大家考虑的无非是成家、买房、带孩子、考大学之类平凡不能再平凡的事情。我的回国是一件大事,没等我主动拜访,叔叔婶婶们便邀请我去各家小住,盛情款待。他们不胜其烦地督促我要吃好喝好,说的最多的便是“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又吃不惯,回家想吃啥就吃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