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们的爱,使我不必在家里躲避别人的眼光;是他们的爱,让我有了正常成长、求学的机会;是他们的爱,让我在有他们陪伴的时候感到安全,失去他们的时候没有不安。
因此,我一直相信自己可以放心地和别人交往。
我相信只要我怎么对待其他的人,他们也会同样对待我。
也是他们的爱,让我相信即使离开釜山,飞越大洋,前往一片未知的土地,那里的人仍然会像我过去所认识的每一个人一样,热情而又诚恳地对待我,帮助我。生活细节上的一些不便,一定难不倒我。
我不需要因为遭到拒绝或失败而担忧。
我不需要因为任何不足而感到匮乏。
我虽然不是那时才体会到他们对我的爱,但是明白他们爱的作用,却是在那一天。
我才明白,自己所凭仗的,远不只是那股激越之情而已,远不只是运气好而已。
过了几天,我去法兰克福参加书展。回程经过香港的时候,我在一场面对一群香港中学校长的演讲中,除了谈我的老师和朋友之外,第一次谈了我父母所给我的爱的作用。
“爱”,那么一个老掉牙,那么私密的字眼,我第一次在一百多人面前坦然讲了出来。
这么说来,我是一个很迟钝的人。尤其在对时间的感受上。
我到年近四十,才唤醒对父母的深刻思念。
我对出版也是。因为从少年时期开始的排斥,后来虽然迫于现实的压力而不得不进入这个行业,但是一直就没真正喜欢过。虽然我在这个行业里也有一步步的发展,从特约翻译做到编辑,后来又一路做到一家大出版公司的总经理,但是努力归努力,发展归发展,我总觉得那是一个阴错阳差踏进来的行业。我努力,只是敬业而已。对出版以外的行业,我总在东张西望。
一九九五年年底,在出版业忙过了足足十六个年头之后,我在一个冬天的早上醒来,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韩非子集释》读起来。当时已是个管理者的我,体会到二千三百年前的韩非子把管理讲绝了,也体会到一本书穿越时空的威力与魅力,这才为出版的风华而目眩神移。也终于体悟到,原来出版就是我一路寻寻觅觅,准备终生为之燃烧的工作。
年过四十,生活有很大的转折。对很多事情的感受,也大不相同。
时间,是其中最重要的。
四十岁之前,我相信人生是直线前进的。我对许多事情的反应迟钝,或许可以归因于我总喜欢往前看,不愿回头。从好的一面来说,这是乐观;从另一面来说,对许多事情,我不是视为理所当然,就是置之不顾。
也因此,我相信人生应该好恶分明、手起刀落。有意无意间,我爱走一条和别人不同的路。受伤倒地,我偏以承受踹踢为能。
四十之后,越来越觉得时间不是条往前的直线,而是个自我循环的圆圈。只是圆圈的本身在移动。你在前进,你回到过去;你回到过去,你又前进。
于是,你发现,人生非快意所能尽言。
我们没有耶稣、老子、释迦牟尼的智慧。不过,我们可以相信时间。
时间,逐渐地,总会为愚钝的人,一点点开启他能力所不及的思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