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极致是孤独心灵追求的最大自由吧,因此,也是孤独者的傲岸与自负。
“云中君”是“云门·九歌”最美的一段,恰恰好触碰了“云门·九歌”的美学核心。
踩踏在两名壮硕者肩上的“云中君”,一名青春少年,几乎全身赤裸,他如一缕云,在空中流动、卷舒、上升、下落,他的身体柔软自由到没有任何限制,解脱了地心引力的对抗,飘飞于虚空中。这是用希腊伊卡鲁斯(Icarus)从高空坠落的殉亡之美,重新诠释了《九歌》“云中君”的神性意义。
“云中君”在台湾地区找到了他孤独傲岸的青春生命形式,他是楚地文化浪漫自由的嫡裔,在南方的岛屿还魂再生了。
“云中君”在传到日本的唐朝雅乐声中翩翩起舞,舞台上有穿背心运动短裤的少年玩着滑板、直排轮滑鞋,他(她)们是神,是速度之神,是青春之神。身体极限自由的解放,使每一个拘谨小心翼翼的生命起大震动,“她”们要颠覆背叛一切体制,寻找自我价值。
《国殇》是年轻一一殉亡的身体,《九歌》诸神里,或许《国殇》最像祭奠。在战场上死去的无主的魂魄,年轻的身体,“首身离兮心不惩……”那是头手分离的肉身,头找不到身体,身体找不到头,“出不入兮往不返……”那是在荒野上飘飞找不到回家的路的魂魄。
《国殇》不像是爱国教育里的祭奠,不像忠烈祠,《国殇》或许是战争中没有输赢的所有断裂残破肉身的悼亡。
我在京都黄檗山万福寺看到“怨亲平等”石碑,舍利供奉战场上所有死去火化的尸骨,生前彼此厮杀,在另一个世界,他们同受供奉,无怨无亲。
东亚民间都有放水灯的习俗,一盏一盏火光漂浮水面,随波逐流,招唤每一个无主的魂魄共享人间祭奠。
流浪的最终是“流浪生死”,在生死的大河里一次复一次生灭来去。《九歌》最终的“礼魂”,是祭奠过去、现在、未来诸多恒河沙数的众生的不升不灭吗?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云门·九歌”的“礼魂”,一盏一盏油灯亮起,每一盏是一个生命的标记,标记多如恒河沙,还有多如恒河沙的更多恒河,火光闪烁,众生起灭,使人在邹族的“送神曲”中知道众生都如诸神,也有鲜花飨宴。
二○一二年六月五日芒种 为云门重演《九歌》而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