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觉得这本书,好像,读的时候,我一直感觉好像,就好像,呃。”
“好像什么?”我打趣地问。
“好像它是件礼物?”他不太肯定地说,“好像你给了我什么重要的东西。”
“哦。”我轻声说。
“这么说太文艺了,”他说,“对不起。”
“不,”我说,“别。不用道歉。”
“但它没完。”
“对。”我说。
“折磨。我百分之百明白,我明白安娜多半死了。”
“对,我猜是这样。”我说。
“好吧,合情合理,可是,在作者和读者之间,是存在一种不成文的契约的,我觉得一本书没有结局怎么说也违反契约了。”
“我不知道,”我说,感觉自己有点儿为彼得·范·豪滕辩护似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倒是我喜欢这本书的原因之一。它真实地描绘了死亡。死亡会突然降临。也许你的人生刚进行到中途,也许句子刚写到一半。可我的确——天,我的的确确真的想知道其他人都怎么样了。我在信里问他的就是这个。可他,嗯,他从来没回过信。”
“对了。你说他离群索居?”
“正确。”
“无迹可寻。”
“正确。”
“彻头彻尾遥不可及。”奥古斯塔斯说。
“很不幸,是的。”
“亲爱的沃特斯先生,”他回答,“你4月6日从美利坚合众国通过弗里根塔芙特女士转发之电子来函收悉,十分感谢。在我们这个耀武扬威的数字化天下大同之时代,仍有地理概念存焉,可喜可贺。”
“奥古斯塔斯,搞什么鬼?”
“他有个助理,”奥古斯塔斯说,“李德薇·弗里根塔芙特。我找到了她,给她发了电邮,她转给了范·豪滕。他老人家从助理的邮箱账户回复的。”
“好的,好的,快接着读。”
“秉承先辈的光辉传统,我的回函是以纸笔写就的,后由弗里根塔芙特女士转录为一系列1与0的排列组合,再通过近年来将全人类一网打尽的乏味网络传送出去,因此我要为可能导致的错漏之处提前致歉。”
“对你们这一代的年轻男女而言,娱乐业的狂欢盛宴处处唾手可得,因此不管是谁,不管身处何处,若愿意花好几个小时去读我这本小书,我对他们都十分感激。但我尤其想对你,先生,致以衷心谢忱,一方面是因为你对《无比美妙的痛苦》的慷慨盛赞,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你不辞辛苦地写信告诉我这本书——请容我在此引用你的原话——对你‘意义重大’。”
“然而,这一评论令我陷入思索:你用‘意义’一词是何意思?考虑到我们的挣扎最终皆为徒然,艺术给予我们的转瞬即逝的意义之冲击究竟有无价值?又抑或,价值仅存在于尽可能舒适地消遣度日?一个故事,究竟应扮演何种角色,奥古斯塔斯?警世钟声?战斗号角?还是一剂吗啡?当然,就像宇宙中的所有疑问一样,这一通质疑也必将引导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上:生而为人究竟意味着什么,以及——借用一句为烦扰所累的十六岁孩子们常说的而你势必不以为然的话:‘这一切到底有无意义?’”
“我的朋友,我恐怕答案是否定的。将来若能接触到我的作品,你也不会从中得到多少鼓舞。不过该回答你的问题了:不,我没有任何别的作品,今后也不会再写。我觉得将我的想法继续与读者分享不论对他们还是对我都无甚裨益。承蒙盛意赐函,再次感谢。”
“顺祝近祺,彼得·范·豪滕,李德薇·弗里根塔芙特转达。”
“哇噢,”我说,“这不是你编的吧?”
“海蓁·格蕾丝,试问,你觉得以我贫乏的才智,能编出彼得·范·豪滕的信吗?满纸‘我们这个耀武扬威的数字化天下大同之时代’之类的话?”
“不可能,”我表示赞同,“能不能,能不能给我邮件地址?”
“当然。”奥古斯塔斯说,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对我来说有史以来最棒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