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吕多姆情场失意,但与宗教倒有过一段交情。他自小接受基督教育,准备升大学时又因健康原因被送至里昂外祖母家休养。外祖母一家都是狂热的天主教徒,在那种环境下,普吕多姆很快就深受影响,迷上了宗教。他说自己对宗教是“一见钟情”,“我见到、感到了耶稣的神明”。信仰、怀疑、崇拜、虔诚,种种复杂的因素压得这颗小小的心喘不过气来。本来就沉默寡言的普吕多姆变得更深沉内向,与他的实际年龄很不相称。这种情景引起了母亲的忧虑,她怕身体虚弱的普吕多姆精神上再加负担,于是赶紧让儿子打点行装,离开那个宗教之家。果然,一接触到现代气息日益加重的巴黎社会,尤其是接触到康德、黑格尔、帕斯卡尔等唯物主义义哲学家的著作,他的宗教之火开始黯淡了。科学和理性使他的宗教信念发生了动摇,《搏斗》具体地记录了他摆脱宗教束缚的艰难历程。他怀疑上帝,可上帝是多么强大,“使我抗拒你的额头汗水淋漓”(《好死》),一时间诗人竟然不敢再怀疑,尤其是当他发现科学有时也束手无策时,他又感到了上帝的神明,他觉得自己反上帝是一桩不可饶恕的大罪。这负罪感像影子一样紧紧跟随着他,迫使他去向上帝认罪忏悔。然而,宗教毕竟经不起时代潮流的冲击,科学思想最终还是在普吕多姆身上占了上风。细心的读者从普吕多姆的诗中不难发现他对宗教从崇拜、怀疑到不敬的过程。不幸的是,处于幼年阶段的科学还不能完全满足这颗沉思的灵魂,他走得太快了,以至于感到了孤独。在探索过程中,越接近真理,越觉得真理难以捉摸。有时候糊涂愚昧倒是一种幸福,清醒和理智反而会害自己。因为智者发现了自己在自然面前的渺小和无能。他觉得世界是个谜,谁也无法猜透,“这世界说到头不过是梦一场,是思考者抓不到的幽灵,是理想显露、永不穷尽、残酷而不可靠的表象。”(《致康德》)“对于心和脑来说它都是个障碍”,“到处都是无知,神明不在人世”,“甚至康德也不知道是否存在什么东西”。这时他真正感到了迷茫和痛苦,他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抛弃了,失去了所有的信仰。孤独无援的他不禁大声呼唤救星:“我在等你,主啊,主啊,你在何方?”(《祈祷》)
“我是诗人还是哲学家?”普吕多姆曾这样问过自己。他说:“感谢上帝没有肢解我,没有让我单纯当一个诗人或一个哲学家。”的确,普吕多姆是个富有哲理性的诗人,或者说是个富有诗人气质的哲学家。他不但写了大量的理论著作,而且他的诗也带有明显的哲理意味。他把自己的思考注入诗中,或者在诗中提出问题摆出现象供读者沉思。他把社会规范、自然法则和人类理性化作诗的形象,或从某个具象入手,最后引出一个哲理性的结论。他一边扶着科学,另一边扶着哲学,行走在诗的薄冰之上。在他的诗中,处处可找出康德、黑格尔这些哲学大师的思想痕迹,有时他甚至在诗中直接与这些哲人对话。这颗沉思而孤独的灵魂,常常仰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和白云,听耳边潺潺溪流,放纵思想的野马,沉思宇宙(《天空》),沉思人生(《坟墓》)。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欲念,充满了生与死、希望与失望的斗争(《内心搏斗》)。他试图以诗歌为武器,探索宇宙和生命的运动,探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的诗是科学和艺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的结合体。读读他的《约会》和《裸露的世界》,你会惊奇他怎么能把科学实验描写得那么形象生动,那首著名的《银河》更会使你诧异他把天文知识和社会关系融为一体的高超技艺。
当然,由于现代社会的飞速发展,读者审美情趣的变化,这位手法传统思想正统的诗人渐渐湮没在众多伟大的诗人当中。但他的《天鹅》《银河》《眼睛》是法国诗歌史上不可多得的名篇,长期以来在民间广为流传。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没有比这更高的奖赏了。从这一角度来看,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们是颇具眼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