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两天我相当孤单,随后一天早上在路上碰到一个比我还陌生的人,向我请教。
“请问到西卵镇去怎么走?”他举目无亲的样子问我。
我替他指点了路。登时,我往前走着,就不再感觉孤单了。他这一问把我问成领路人,拓荒者,一个原始的移民。他在无意之间使我荣任了这一带地方的封疆大吏。
我就这样安顿下来。每天阳光普照,绿树忽然成荫,就像电影里花草长得那么快,跟着夏天的来临我也再度有了一种生命复始的信念。
别的不说,有许多书要读,在郊外清新的空气中也有许多健身的活动可做。我买了十几本有关银行学、信用贷款和投资证券等科目的书籍,一本本红皮烫金摆在书架上,就像造币厂新铸的洋钱一样,等着为我揭露迈达斯王、摩根财阀和罗马富翁墨赛纳斯等人的点金秘诀。除此以外,我满心打算要读许多别的书。我在大学时颇有一点文艺气味——有一年曾经替《耶
鲁新闻》写过一连串一本正经而相当肤浅的社论——现在我计划着要重新在这些方面下一番功夫,使自己成为“通才”,换句话说,就是最肤浅的一种专家。这并不是什么讽刺人的俏皮话——其实专心致志、目不旁视才真是洞观人生的不二法门。
事有凑巧,我租的这幢房子是位于北美大陆最离奇的一个地区。这个小镇属于纽约市以东一个细长的怪岛,岛上除了其他天然奇景外,还有两撮异乎寻常的地形,看上去像一对硕大无朋的鸡蛋,离城里有二十英里路,一东一西,中间隔着一个小湾,两边地角伸出去,伸到长岛海湾恬静无比的咸水里。这两撮隆起的地形并不是滴溜滚圆,而是像哥伦布故事里所
讲的鸡蛋一样,在着地的那一头是压扁了的。海鸥飞翔天空,看见这对一模一样的地形一定惊异不已;对于我们插翅无方的人类来说,更奇怪的是,这两个地方,除了形状大小之外,并无丝毫相似之处。
我住的地方叫西卵——老实说,是比较不漂亮的一个区域,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区别,实际上两者之间更存在着一条又古怪又险恶的鸿沟。我租的房子坐落在鸡蛋的顶端,离海边只有五十码,挤在两座每季租钱要一万二到一万五的大别墅之间。在我右首的那一座,怎样说也称得上富丽堂皇——房子的建筑是模仿法国诺曼底省某些市政厅的款式,一边矗起古堡式
的塔楼,砖瓦簇新,上面稀稀地盖着一层青藤,整个别墅有四十多英亩的草地和花园,还有一个大理石砌的游泳池。这就是盖茨比的公馆。当然,我还不认识他,只晓得这所别墅的寓公是一位盖茨比先生。我租的那幢房子实在难看,幸而还是小的难看,没人注意,因此我有机会欣赏海景,欣赏隔壁邻居草地的一部分,能够自诩比邻都是百万富翁——一切算在内每月只出八十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