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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在霍尔汉姆疾驰,开过湖边,开过栽着橡树的安妮夫人大道,我发现一个残酷的讽刺——司机貌似在哼着婚礼进行曲。
可能他的合同上就写着载新婚夫妇的时候他必须这么干,从后视镜里他紧张的眼神看来,他还没想好载着一个落跑新娘应该哼什么曲子。我甚至想给他一些建议:保罗·西蒙的《离开爱人的50种方法》还不错,《又干掉一个》也还行。
我们在维多利亚大道停下,停在我昨晚住过,本来是亚当和我应该共度新婚之夜的精品酒店门口时,我靠前跟司机说,请他顺着前面的路开到海滩停车场去。
霍尔汉姆湾就在树林外面。我需要呼吸的空间,这片未经破坏的、广阔的海滩就是最好的地方。尽管它非常之大,可我曾经一度对它了若指掌。已经八年没来过了,自从基兰在那个夏天离开之后……我摇摇头,想把他赶出脑海。
我想到罗尼乱糟糟的家,还有那个感觉仍然属于爸爸的花园,眨了一下眼睛,吞了吞口水,又是一段不好的回忆。我觉得自己被这两个弃我而去的男人纠缠不休,想想其实挺讽刺的,考虑到我自己落跑的行径。眼前又浮现出亚当站在教堂门外,看着我的车开走的样子。
“你还好吧,亲爱的?”司机问道,他一边熄火一边打量着我,我打开车门,“你的衣着不是很适合漫步沙滩啊……”
我低头看了看婚纱。他是对的。但是现在太迟了,我脱下鞋子拿在手中。
“我没事的。”我虚弱地笑笑。
“需要我在这里等你吗?”他和蔼地说。
“不用了,我没事。”我回答,下巴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看着我,就在那个眼神中,我知道他也是做父亲的。
“我想我还是在这等一会儿的好,亲爱的,好好欣赏一下这里的美景。”他善意地微笑,我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走下车,左转穿过松树林,我走在一条和罗尼、凯尔走过无数次的小径上,当然还有和基兰,但是我再度挤走了这段不快乐的回忆,这次还伴着我的眼泪。
从栈道上走下沙滩,我深深吸了一口海边的空气。时间消逝了,我又回到22岁那年,在无边无际的沙丘上走着,哭着说服自己接受基兰真的离开了。
我提起裙裾,涨潮之后沙滩变小了。我跑过沙滩,被风刺痛脸颊,然后爬上沙丘,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冷然而疲倦地延展开来。金色的阳光反射在沙滩上,映衬到海面。我觉得自己被眼前的美景所辜负。滔天巨浪和倾盆大雨才是适合此时的背景,可是它们在哪儿呢?
“ 给点面子啊,大自然母亲!”我很想喊一嗓子,“至少来点闪电?汹涌的波涛?乌云?或者毛毛雨也行?什么都行!”
但明媚的春日暖阳挑衅般的照耀着大地,远处的情人草氤氲出一团紫色的光晕,衬得海湾仿若幻境。我想起小时候,经常带着自然书和老爸到这里,对照着书辨认每一种树莓和每一丛灌木的名字。真是无忧无虑的时光啊。当时只有十多岁的我常常沿着海岸线一跑就是几英里,清新的空气和想要摆脱噪音的冲动就是我奔跑的动力。然后就是那个夏天,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白昼与黑夜,我和基兰还有他的双胞弟弟埃利奥特一起度过,游泳,喝酒,笑着,爱着,活着。
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以为一切都会美好如斯,真是好傻好天真。
我坐下来,无意识地用手指在沙上画了一只戒指,然后又抹去。
“我就知道能在这里找到你。”
听见他声音的时候我全身僵硬,心跳骤停,感觉全身的氧气都被抽空了,因为惊恐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故意在做深呼吸一样——谢天谢地我当时是坐着的,否则很有可能再度晕倒。我回过头去,再见他的震惊感居然还和在教堂里一样,他打乱了我的平衡,使我整个身躯失去重心,失去方向,绝望地滑向过去的深渊。
“嘿。”基兰简单地打招呼,脸上的笑容彷佛点亮了苔绿色的眼睛。太阳就在他正后方呈现出一圈光环,使他看起来亦幻亦真,甚至仿若天使,那样子一点没变,尽管已经时过境迁那么多年。他和他弟弟一模一样。
我低头看着沙,感觉心情起起伏伏,就像驶在遥远的地平线的一叶小舟。但是我不能让他看出这些。
“你来这里干嘛?”我平静地说,转过头去。但是这条超紧的鱼尾裙又让我动弹不得,感觉还真像一条在水边绝望地挣扎的人鱼。当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共度夏日的灿烂和分离的阴云同时向我袭来。
“我知道我不该来,”他难过地说道,“但是我想知道你过得还好。毕竟,我没有资格评论弃人而去这件事……”他低着头,用脚踢了一下沙子。我注意到他的穿着并不适合参加婚礼,T恤和牛仔裤,皮绳手链系在手腕上,字母E的项链带在脖子上。
我还记得,就在这片海滩上,我们发誓说要一直戴着我们的戒指,身后浪涛拍案,我们紧紧拥抱,泪流满面。
一年。我一遍又一遍地吻他的时候他说,我拼命地紧抱着他,就像海螺粘在岩石上面那样。一年我就回来找你。
你发誓?
我发誓。
我眨了眨眼,看见那枚银戒指戴在他手上,尽管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这就是我在婚礼殿堂上看见的那枚戒指,我也把我的在右手上戴了整整一年,一直到我搬到伦敦。在米莉的百般劝说下,我终于不情愿地摘下了它,把它放进那个记忆的行李箱中。一个月之后我就遇见了亚当,其实我现在应该戴着他送的戒指。如果基兰没有回来的话,是不是已经戴上那枚戒指了?
我想到亚当站在教堂门口的样子,想象着我自己也回到了那里。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