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 摘
书摘:战壕城失恋博物馆
问过九个人,克罗地亚的首都是哪儿?都说不知道。又问了第十个人,她也是一脸糊涂相。哈!此人正是我。
出发去克罗地亚之前,我没做功课。
出外旅游,我不喜欢事先阅览太多资料。事到临头,便充分暴露出我的不学无术和孤陋寡闻。这毫无疑问是一种愚蠢,但我顽固地认为——难道不就是因为对外面世界所知甚少,才去旅游的吗?如果一切都了然于胸,还有什么理由去跋山涉水?
为了让那震撼和惊诧来得更真实和劈头盖脸,为了给自己更多的借口出外闲逛,我经常特地拒绝预习。就像球迷不希望别人提前告知比赛结果,我不愿把自己的头脑屏幕,变成先行者的跑马地。
这样做的好处不必多说,从一无所知到略有所知,犹如提着空篮子的农妇在树丛中采野蘑菇,惊喜不断。坏处就是懵懂出发,回来后才发现遗落了很多重要景观。
时间是有限的,遗落是必然的。就算我们千百次地走过小径,也会忽略花绽的轻响和雪落的飘零……
在遗落和惊讶之间,我宁愿选择后者。人生就是不断遗落的过程,在抛却了少年、青年和中年之后,我尚余晚年。谁都知道晚年是一个不容易惊奇的时辰,我可不想再丢失了让我惊诧莫名的机缘。
抵达萨格勒布的时候,正是傍晚。由于这一路总是白天赶路,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是暮色苍茫,区分只是暗黑深浅不同。最暗沉的夜色是阿尔巴尼亚,抵达首都地拉那已是子夜12 点。最薄的暮色就是眼下的克罗地亚首都了,刚刚下午4 点。
正是5 月底,接近北半球极昼时刻,白天的尾巴绵延不绝,拖得很长。尽可以把这时刻当作正午,因为太阳要到深夜11 点才彻底下班。
萨格勒布位于克罗地亚的西北部,意思是“战壕”。萨瓦河在东侧流过,将整个城市分成了三部分。一条古路依山而上,教堂、市政厅等古老建筑群就傍着石头路,挂在半山上,这就是老城区。不管世界上何处的人,都以高处为上,这里也被称为上城。上城之下,就是下城了。有广场和商业区,还有歌剧院,地势比较平坦。除此之外,是后来建设起来的现代化市区。
中国的城市都在搞现代化,不管你到哪里去,都有一个高新技术开发区。主人们一定要引领你到那里去看看,眼巴巴地等着听你赞叹——像外国一样啊。
真正到了外国,主要倒是让游客们看他们的老城区。在萨格勒布,参观的路线基本就是上城和下城两部分。至于“二战”后建设起来的新城区,根本没排进游览表。上城的圣母升天大教堂,无甚特别处。
进入老城,小巷曲折,路面是硌脚的小石块组成,不知多少人踩踏过,依然顽强地高低不平。小巷两侧是小店,卖珠宝时装什么的,间或有各色酒吧。各种风格的建筑保留着中世纪不修边幅的参差不齐。说起克罗地亚,这弹丸之地饱经沧桑。倘若比作俊俏女子,身世坎坷,一嫁再嫁,总是遇不到良人。早先属于希腊城邦,然后是亚历山大帝国、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近代加入南斯拉夫联盟,又经过血火之战才得到独立。
多个时代都在城市风貌上有所孑遗,同行朋友看到这种复杂风情的建筑群,举着照相机一边狂拍一边说,这里比罗马怎样?我说,风格不一样,罗马比作100 分,这里的纷杂,可打50 分。
拐过一条街,看到圣马可教堂,倒有几分特别。它的屋顶用不同色彩的巨瓦,组成了色彩斑斓的纹章图案。听说是本城的城徽,外带两个臂章加衬底,分别代表中世纪克罗地亚的三个古王国。在我的印象中,教堂是神圣所在,似乎没有这样被人间放肆地利用,犹如巨大的广告板。随着所走之地渐多,除了特别需要证明我在现场之外(比如在尼泊尔恒河上游,我和焚尸的火焰需一道留在图片中。在墨西哥,我对当地小吃好奇,就留下我在小巷中捧着猪皮饼大嚼的身影),我不大在风景区留影。一是觉得没有建筑古老,自惭形秽。二是觉得没有风光秀丽,怕污了大自然的好颜色。这教堂有些特别,又动了凡心留影。衣着被朋友们大为耻笑,说我所穿军绿色T 恤衫,和背景糊在一起,像一个野菜团子。之后沿崎岖狭路下降,到了耶拉希奇广场,此为下城的中心。
国外的广场,每每令国人失望。“场”的模样是有,“广”说不上。就连声名显赫的莫斯科红场,看起来也就是马路膨胀了一段,和想象中的辽阔,差距相当大。下城广场面积,基本上相当于小学足球操场。中心矗立着青铜雕像,初看起来,也和欧洲其他城市的雕塑大同小异,有高头大马和搏杀的勇士。不过听完了介绍,还是留下印象。
这位英武挺拔的战将,是克罗地亚反对奥匈帝国的民族英雄耶拉希奇总督。塑像立于1866 年。到了南斯拉夫时期,主流意识形态要表现历史是人民所创造,反对帝王将相,威武的总督就灰溜溜地下台了,换成游击队员塑像。克罗地亚独立后,又把总督塑像从博物馆请了回来,重新屹立街头眺望城乡。佩服克罗地亚人办事留有余地,换在咱们这儿,总督雕像当年撤下时,就会砸碎化成铜水,再等不到囫囵复出的那一天。
克罗地亚国小学问大,历史上曾出现过三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各种电器中必不可少的特斯拉线圈,就是由克罗地亚物理学家尼古拉·特斯拉发明并命名的,他就在我们近旁永垂不朽。还有常用的钢笔,也是由克罗地亚人爱德华·番卡拉发明的。现在英语中的“Pen”这个名词,就是由他的名字“番”而来。 克罗地亚还有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发明,就是领带。一听说这里是领带的老家,男士们纷纷解囊大买此物,好像去了新疆不能不带回哈密瓜。
萨格勒布还有一个绰号,叫作“博物馆之都”。我爱逛博物馆,觉得这是了解一地的捷径,且价格低廉冬暖夏凉。如果是自由行,我一定会用大把时间浸泡在博物馆里。可惜和众人一道,时间有限,只得放弃。博物馆要细嚼慢咽,走得太快,除了夸口曾去过那里之外,所得有限。
正当我为无法参观博物馆暗自神伤时,突然看到街边民舍的窗户里有一本红色封面读物,上面以中文大书“失恋博物馆”。旁边还有一系列装帧相同的册子,用不同的文字书写着,也是“失恋博物馆”字样。
我刚开始认为它是一种行为艺术,片刻后大悟,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失恋博物馆”真迹所在!以前在资料上看到过世界上有这么一座博物馆,但忘记了它在哪儿。不想在克罗地亚首都的小巷中,猝不及防与它迎面相遇。
门票只收克罗地亚货币库纳,我们彼此把钱包翻了个底儿掉,都没有库纳,问欧元能用否,被坚拒。眼看着就要过门而不得入,忽然有人问起可否刷卡,答曰,行。大喜过望,每人3 欧元,约合人民币25 元,得以参观。
无人讲解。博物馆因开在老城区内,只有一层,想来以前是民房。一间间斗室墙壁被打开,合成一个松散整体,总面积有几百平方米。朴素的本色地板,墙壁雪白。沿墙壁四周摆着陈列柜,摆放着世界各地捐献来的失恋展品。
展品大多平摊在柜中展示。有些悬挂在墙上,排列无甚章法。当你以为走到尽头时,突然出现一道横廊,拐入后另有一番天地。照明灯很少,光源来自半透光的天花板,最大限度地利用自然光线,明亮但并不耀眼,散射暧昧暖光。想想也是,你说一个收集失恋信物的地方,太光鲜亮丽了,自然和氛围不符。若是太压抑阴晦了,恐也不是兴建者的初衷。
此馆创始人是电影制片人维斯蒂卡和设计师格鲁比希奇。十年前,当他们结束了长达四年的恋情决定分手时,不想把分手这件事当作“一种疾病”来处理,而是庆祝两人在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他们突发奇想,倡议让朋友们捐赠出废弃的爱情纪念品,以资留念。日积月累,收藏品越来越多,他们决定办一座失恋博物馆。
他们希望参观者们在目睹别人的失恋之后释怀疗伤,尽快走出自己失恋的阴影。希望让失恋者们知道自己的境遇并非千载难寻,无独有偶,你不孤独!这世界上曾有那么多人因为失恋捶胸顿足悲痛欲绝,然而生活依然按部就班地向前。看山盟海誓随风飘逝,看情深义重化为恩断义绝。参见过大巫中巫们的陈迹之后,众小巫哭丧着进来,微笑着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