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雷志龙 撰文/韩松落
如果不是诺贝尔文学奖,艾丽丝·门罗应该又是一位不太被国内读者知悉和关注的“沉默的大多数”,更何况,她所被推崇的作品,几乎都是短篇小说。所以,在读她的作品《逃离》前,想当然地认为这应该是一本长篇小说,因为在国内中短篇小说集一般来说比较难获出版(当然是在门罗成为诺奖得主之前)。所以,《逃离》虽然是一本由八个略长的故事组成的中篇小说集,但在国内最初的出版被刻意淡化了这种形象,但倘若能够认真读下去的话,读者可能会有这种感觉,艾丽丝·门罗的小说,每一篇都足以当做长篇小说来读。
艾丽丝·门罗的小说笔致绵密,气息醇厚平静,而且从不因为写小说而人为破坏生活的肌体,或是刻意制造冲突与落差。而且她的小说还体现着她的一种努力——恢复小说的神秘性,她远离了当代小说那种锐利但却琐碎的、简约但却留白过多的、克制到寡情的作风,让小说重新成为混沌的、朦胧的、多解的、磅礴的、雾气缭绕的、根系繁多的。所以,她才会被视为契诃夫的传人,但这也增加了她的小说在被领略时的难度——她一直到37岁时才出版首部短篇小说集《好荫凉之舞》,并且尽管她多年来获奖无数,却始终呈现出一种沉潜之姿。
所以,《逃离》可以当做一个豁口,让我们向她的那个世界投以一窥。书中八个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女性,且都生活在加拿大小镇上,她们的日常生活细节,是当代小说中失落已久的,农活、甜点、清汤寡水的日常交际、万语千言的日记和书信;她们目光所及处的风景,也是我们久久不曾领略的,枫树、野菊花、落雨的下午、地毯上的线条;她们所经历的生老病死,也多半是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所谓的“由自然之力造成的死亡”(death by nature),死于海难,或者恶劣的天气,这一切是极具加拿大气质的,提示着作者的地域属性和文化身份。但他们生活中,那种阴森的现代性却并没因此减少,“逃离”就是现代社会赋予他们的悲剧性机缘,以朱丽叶为主人公的《机缘》、《匆匆》、《沉寂》里,朱丽叶逃离女校教职去追随偶然结识的渔夫,她的父亲逃离原有的生活去做农夫,她的女儿骤然离家,弃她而去,在另一个地方过着富足的生活。
现代社会为“逃离”提供了种种便捷:交通、信息传播,人人都得以望见别处,都试图逃离命定的位置,想从苹果变成橘子,或者逃离过分熟悉的生活,以及可以预见的未来,乘火车、轮船、飞机,竭尽一切可能,逃离成为一种普遍的愿望,但艾丽丝·门罗描绘了这种愿望,又逐一扼杀了这种愿望,给所有逃离者——特别是女性——以惩罚?!短永搿房梢员皇游?ldquo;概念小说集”,八个故事隐隐被一个概念、一种气质统一。这种传统的上游,是舍伍德·安德森和詹姆斯·乔伊斯,再庞大一点,还有福克纳,但艾丽丝·门罗是独特的,所以如果抛开诺奖的光环的话,她所给予现代读者的意义,也许是一种对生存处境的自我观照,与现代社会该如何相处?逃离,还是隐匿其中?她的作品和自身的生存方式恰恰为我们同时提供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