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地,我踱往十五分钟外的一家书店去。平常很冷清的书店,原来假日的晚上很是沸腾,聚集了许多年轻学生、夫妻、情侣和小小孩。我先是到日文杂志区浏览各日本流行杂志的随书赠品包包或美妆品,然后,走到文学区看看最新上架的纯文学书册。纯文学,是从我很涩很涩的青春期开始,就未曾改变的恋慕书种。
当妈妈之后,有好几年的时间我离纯文学好遥远,我把所有工作和育儿理家之外的畸零阅读时间,都给了育儿指南和教养理论研究。诗集或评论或神话,这些引发我诗心的文字,已好些年没能好好翻开享受。第一次当妈妈,肩负着两个小生命的启程,我必须多读点教育或养育的专业文章,好让自己不会太茫然,或迷失在商业营销与升学恶补的风潮里,或成为直升机父母或成为怪兽家长,因此那些需要极度沉淀的纯文学,就暂时被我搁置了。
假日应该和家人在一起的。今夜突然孩子和丈夫都不在身边,突然可以一个人在书店,这好孤独、好大的福祉。
我在纯文学区,慢慢摩挲每一本在我眼里都漂亮的书。
钟怡雯出了一本精选集呢。她的文章不时浮现她童年南洋的大家庭况味,我很喜欢她文字底下蕴藏的很女性的情感。久违了,钟怡雯。
然后是陈俊志的《台北爸爸,纽约妈妈》跃入眼帘,甚至詹宏志还为他写了书序。这本书将是我心中2011年台湾最精彩的华文书之一,陈俊志赤裸裸地揭露了他的家族纠缠破败和那个时代的沧桑以及他动人的同志情事。全书藏不住詹宏志所说的“勇敢而哀愁”,他说,那和“哀愁而勇敢”是不同的。
我身上没带半毛钱,但是我知道我会回过头来买下这本书,把陈俊志的故事带回家,读在我心里。
然后又跟着翻阅了胡晴舫的两本散文,能够得到王德威教授的具名推荐,胡晴舫自有她的地位和评价在。她的每个字都深刻直快,好像在饮酒,有韵味在回荡。
最后,我看到了万城目学最新出版的《鹿乃子与玛德莲夫人》,对日本当代作家除了村上春树以外,其余我并不熟稔,但光看这书封的猫咪就令人喜欢。这是奇幻小说,六岁的鹿乃子认为家里的猫狗听得懂人类的语言,情节的发展颇吸引我,关于孩子的事,总是令人难以抗拒啊。这是可爱的小书。
就这样,我在书堆里流连、徘徊着。
这片刻,我不是孩子的母亲,我只是我自己。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读自己想读的书。我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生命的白色沙滩,那年轻的沙滩只散落着对文学的梦想。正也是过去文学给我的淬炼,帮助我成为一个用诗的心去带领孩子过生活的女人吧。
黑夜中淋着小雨,独自爬着小山径上坡回家。Milla跑出来帮我应门,一把抱住我说,她好担心夜里一个人在外逗留的我。
孩子明明被我处罚留在家里吃些冰冷的剩余食物,为什么她却不气着我呢?为什么孩子的心可以干净成这样呢?为什么孩子总是这么容易记得父母亲的好,却记不住母亲严厉的苛责呢?
我走出了半小时前那一片白色的沙滩,生命的角色做了甘愿的切换?;氐接泻⒆佑姓煞虻募依?,换上利落的工作服,开始收拾起厨房,准备洗切明日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