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妮的衣服
这几天,次旦央金总觉得家里的气氛有些异样。首先是阿爸。阿爸顿珠平日里总是虎着脸,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是气愤愤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阿妈和他说话都要看眼色行事,如果他情绪不好,那就什么都不要说,否则招来的就是一顿臭骂。哥哥们更是清楚这一点,知道见机行事,弄不好,阿爸会揍他们的。
“央金啦,今天放羊可要早点回来啊!阿妈给你炖羊肉吃呢。”阿爸很少笑,一笑满脸的沟壑纵横,像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一样深刻。阿爸这几天对央金总是很客气,令她受宠若惊,惴惴不安。这种客气多少有些不自然,感觉都不像一家人了呢。
“爸啦,我今天跟拉姆要去益西草原,那儿草嫩,羊能吃饱。阿妈炖了肉你们就吃吧,不要等我啊。”央金说。
“央金啦,这几天不要跟拉姆厮混了,那姑娘疯得没样儿,二十大几的人了,连婆家都没有。听说益西草原有狼呢,不要去了啊。”央金的阿妈德吉尼玛是个贤惠的女人,她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整天忙里忙外,捡牛粪打酥油磨糌粑酿青稞酒,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
“阿妈啦,拉姆说益西草原有冬虫夏草呢,让我跟她去采。至于狼嘛,我可不怕,有那森呢,狮子来了也能对付——是吧,那森?”那森是一条黑色的藏獒,有一岁多,长毛狮头,大吊嘴,大吊脖愫,蓬松长发,威风凛凛的样子,令狼群闻风丧胆。听见央金说它,那森抖了一下身子,靠了上来。
“不行。今天你跟阿妈捡牛粪,让平措放羊去吧。”顿珠的神色有些冷,语气也严峻起来了。
央金还想分辩,看见阿爸把头别向窗外。他装了一锅烟,火星在屋子里一明一暗地闪。
这样的时刻,最好什么也不要说,弄不好会挨一顿臭骂的。央金了解阿爸的脾气,他决定了的事,是不容别人改变的。那一年去拉萨朝拜,央金闹着要去,阿爸不让,说她还小。央金说她不小了,都七岁了,成了学生娃娃,班上跟她一般大的孩子,有些跟父母就磕过长头的。央金的母亲德吉尼玛也不赞成女儿去,她说磕长头路途遥远,十分辛苦,小孩子是坚持不下来的。央金于是又去做奶奶的工作。奶奶一边诵经一边说,去吧,孩子,让佛祖保佑你。央金又做通了两个哥哥的工作,母亲后来也不反对了。无奈父亲的态度非常坚决,她和平措于是就留在了家中。
“央金啦,昨天你阿妮给你带的衣服,你试试看怎么样呀?”央金的阿妈德吉尼玛边说边从柜子里往外拿衣服。衣服有两套,厚一些的是氆氇编制的冬衣长裙,色彩敦厚;薄一些的是丝绸长袖衫,下面配红绿相间的色块长裙,非常艳丽。
“哦呀,阿妮什么时候来,带这么漂亮的衣服啊?”央金有些诧异,因为姑姑家的日子并不景气。姑姑卓嘎嫁给了邻村的德旺珠杰。当初嫁过去的时候,德旺是弟兄两个,谁知弟弟有一年采药,遭遇暴风雪,没有再回来。德旺身体不好,家里孩子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哪有闲钱给她买衣服啊!
德吉尼玛没理女儿的茬,自顾自地给她穿衣服。央金套上了那件丝绸长袖装,显得神采焕发,风光奕奕。阿妈围着她不住地夸赞着,脸上的褶皱凝成了一朵花。那森贴着她好奇地闻着,仰起头看看央金,知道她要出门,于是欢快地朝门口跑去。
央金穿着裙子转了一圈,母亲在一旁啧啧称赞,说我们家央金啦,简直就是一朵格桑花啊!父亲顿珠也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央金心里暖呼呼的,想起自己还要出去干活,于是准备把衣服脱下来。